前言:本来想直接赏析《道门十规•坐圜守静》全文,结果就开篇一句话写了上千字,所以最后决定放开手脚展开写,多写几期。
坐圜守靜,為入道之本。蓋太上立教度人,正為超脫幻化,了悟生死。若非究竟本來,了達性命,則何所謂學道之士也?
——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:《道门十规》
《天皇至道太清玉冊》开篇记载,昔日祖天师学道之初,便是“學長生之道,得黄帝九鼎丹法,入蜀鶴鳴山坐圜,精思鍊志”。
可见坐圜守靜,确为入道之本。
《说文解字》:圜,天体也。
在古代汉语当中,“圓”“圜”为两个字:平圆(平面圆)为圆。浑圆(立体圆)为圜,两字都是指圆,故为同音。
《吕氏春秋·圜道》注:圜,天道也。
《吕氏春秋·序意》:大圜在上。注:“天也。”
《易·说卦》:乾为天,为圜。
因此,在表示天道或宇宙的时候,“圜”当发“yuan”音。
所以“坐圜”之诣,乃在于通过静坐洞察天道。
不出户,知天下;不窥牗,见天道。其出弥远,其知弥少。
——《道德经•47章》
老君告诫吾人,倘若我们想要去了解宇宙的真理(天道),那么便需要朝内,而非外求。乃因在道教的世界观当中,天人合一,主客合一(天为客,人为主),所以宇宙不在身外,而在身内。
正因如此,所以个体方能感通天地神明,运用符箓,施展道法,轰雷掣电,驱邪伏魔。
而道教法术之所以神秘,乃在于吾人不能感通天地。
还能回忆起少年时光吗?在那个时候吾人混沌未分,一体纯阳,所以气机敏锐,不但能够与大自然更亲近,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大人们看不到的东西。每当我们把这些景象分享给大人们的时候,便会被这些家伙训斥为胡说八道。
逮至时过境迁,成年以后,阴阳划分,我们却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,功名、利禄、房车、美女——生活的所有诉求,都是朝外追逐。正是在朝外追逐声色犬马的过程当中,吾人的先天元精不断下漏,四肢百骸日渐僵硬,五脏六腑逐年亏虚,以致百病丛生,焦虑抑郁——更遑论感通天地?
因此,“坐圜”的修行目的,乃在于将朝外的注意力拉回来,通过内观人体小宇宙,凝聚能量,修复丹炉(人体),畅通气脉筋骨,滋润五脏六腑,让内在的小宇宙回归先天常态,并以此通达天地大宇宙。
大小宇宙本来相互感通,堵上这条通道的,是我们自己的后天妄作:
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。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不知常,妄作,凶。
——《道德经•16章》
《太上老君内观经》又谓之:道者,有而无形,无而有情,变化不测,通神群生。在人之身,则为神明,所谓心也。所以教人修道,则修心也;教人修心,则修道也。
因此,倘若吾人想要注意力拉回来,首先就需要修习静心(修心),需要让我们自己从纷乱杂扰的酒色财气与声色犬马当中回归自心,回向正道,这就是老君爷在《道德经》里说的“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”(益,乃是“增加”之意,与后文“损”字的减少之意相对,并非“利益”之谓),把多余的欲望、妄想一点一点剥落、丢掉。便是《清静经》里说的:
能遣之者:内观其心,心无其心;外观其形,形无其形;远观其物,物无其物;三者既悟,唯见於空。观空亦空,空无所空;所空既无,无无亦无;无无既无,湛然常寂。寂无所寂,欲岂能生?欲既不生,即是真静!
——《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》
所谓“真静”,乃是“至虚极,守静笃”(《道德经》)之后的“无为”,因为在为道日损的过程当中,在不断剥落欲望的过程当中,必然是“损之又损,以至于无为”。
当别人尊称我们为某某先生,某某老师,某某道长的时候,我们心满意足;
而当别人直呼我们的大名,甚至用脏话把我们骂上几声之后,我们便会怒火中烧。
老君爷在《道德经》里面调侃道,这是:“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,是谓宠辱若惊”(13章),无论是来自外在的赞誉,还是来自外在的诋毁,倘若我们对之有所动心,都是“有为”,都是为物所役(别人随便说句话就能左右你的情绪)。
“无为”,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很难,因为我们修心的水平不行,还是在时时刻刻地朝外诉求,无法真正静心。
所谓“无为”,便是吾人不再升起朝外诉求的冲动,不再为外物所诱惑和奴役,从此徜徉于内在的宇宙当中,超脱幻化,了悟生死,逍遥无碍,自由自在(内在小宇宙与外在大宇宙根本而言乃是一体的,因而唯有抵达了内在的逍遥,方能真正建立起外在的自由,唯有内在地超越了生死,方能外在地活出自由)——因此内在的“无为”又能够“无所不为”地建起外在生活的所有理想。
唯有参透了这层吊诡的悖论,我们才能够真正理解老君给天师传道立教的根本智慧;也唯有如此,我们方才明白,为什么张宇初天师要说:“坐圜守靜,為入道之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