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史悠久的青羊宫是成都人都熟悉的道教宫观,却很少有人知道,在青羊宫东侧还有一座规模不小的道观。二仙庵是全真龙门派丹台碧洞宗的祖庭,过去是西南地区的重要传戒丛林以及刊刻道教经书的中心。90年代末在成都从事研究工作时,我偶然发现了这座古庙。二仙庵当时在文化公园内,并未恢复为道观,建筑保护状态堪忧。我一气之下写了一篇以《把二仙庵完整地还给成都人吧》为题的短文,却没有刊物愿意发表如此“敏感”的呼吁性文章。最终,已故的道学泰斗王家祐先生(1926–2009)将拙文推广,使其在道教内部得以流传,为二仙庵的恢复或许还尽了一点微薄之力。20世纪初,二仙庵重新出版了清代最重要的道教丛书——《道藏辑要》,新版叫做《重刊道藏辑要》,其印版保存至今。我曾通读过该丛书之《青羊宮碑记》《二仙庵碑记》两部,下面所引用的碑文都出自《重刊道藏辑要》。要了解二仙庵的源和流,应该从高道陈清觉祖师谈起。
二仙庵新山门(刘奇晋题匾) 欧福克摄影
道教全真龙门派在四川的传播和发展,其高峰期是清代康熙年间。从此,四川道观的绝大部分由龙门派道士住持。这个过程中的关键人物便是陈清觉(道号烟霞、寒松,1606–1705)。他是湖北武昌人,龙门派第十代传人。在考取功名和短暂的文官生涯之后,他在武当山入道并做了龙门派第九代律师詹太林的弟子。康熙年间,在几位师兄弟的陪同下,陈清觉来到了四川。他曾住持过青城山天师洞,为振兴青城山的道教做出了大贡献。后来,陈清觉下山并退隐成都青羊宫。1695年,他在青羊宫旁边的花园里建了一个小草屋,供他隐居、修行。在那边,陈清觉邂逅了一位贵人,这就是二仙庵的开始。一位高官在遇见陈清觉之后,拜陈为师并专门为他修建二仙庵。
后来,陈清觉成为了龙门派丹台碧洞宗的开山祖师,因而二仙庵就被誉为碧洞宗的祖庭。陈清觉的弟子们逐渐形成了近代四川最有影响力的龙门支派之一。碧洞宗的名称和权威地位与康熙皇帝(圣祖,1654–1722)密切相关。据传,康熙于1702年封陈清觉为“碧洞真人”。这一点似乎没有官方记载的证据。清代的时候,“真人”这一封号已经是极其罕见的荣誉,特别是对活人而言,所以对于“碧洞真人”是否真正封号的问题,我们只好暂时存疑。民国时期《灌县志》中陈清觉的小传也没有皇帝封其为真人的记载。虽然如此,康熙皇帝对于碧洞宗的命名还是起了决定性作用。
1830年,二仙庵的道众修复了陈清觉的坟墓。当时,清代大儒刘沅(字止唐,一字讷如,号清阳、槐轩,1768–1856)及其门人正是青羊宫的主要施主及护法,所以“刘门”自然也跟二仙庵有过较密切的交往。《碧洞真人墓碑》一文是刘沅当时专门为陈清觉撰写的墓志铭,其内容涉及陈清觉的身世,而且又充分反映了刘沅这位儒家学者的独特观点。该碑文中,刘沅写道:
陈公清觉,楚之武昌人,为少年名进士,入庶常,其天资之颖异,宜于有大过人者。继而辞官归隐,从武当詹公太林游,讲求养生之旨。康熙二十六年入峨眉,至蜀都,结茅于青羊肆侧。时赵公良璧为蜀司臬,驻节江干。偶与公遇而契,为葺其居,肖吕、韩二公像,颜曰“二仙庵”。四十一年,以清觉之贤请于朝,蒙圣祖俞允,并锡以“丹台碧洞”之额,又御书张紫阳诗章,赐之。公之荣宠,可谓至矣。惟圣祖不以方外而弃之,惟赵公亦不以方外视之,尧、舜在上,下有巢、许,惟兹可以当之。明年,赵公迁浙江藩司。二年,岁乙酉九月二十二日,而陈公亦遂辞尘矣。公没而思之者众,其徒末吴本固、甘合泰等敛公以塔,平凉杨光远序事于石。而岁久剥蚀,无复句读之存。今其徒愈众矣,承公之绪,思公之德,建碣而修其墓,丐序于愚。愚惟公之详不得而知矣。公之见重于圣祖如是,是必有大过乎人者,宜寿世而以导来。兹固公之徒第以方外事公,而不达乎行藏之义,非所以为公功也,故揭其旨而记之如石。
《碧洞真人墓碑》的作者刘沅是一位崇尚道教的儒家学者。在他的著作中,刘沅常常以批评、教育的口气论及道教过于神奇的表现,而且较任意地把自己的儒学思想范畴套在了道教的教理、教义之上。虽然如此,刘沅明显地维护道教的传统与法脉,因而对保护道教宫观、支持道教团体有极大兴趣。在这个基础上,刘沅的后裔以及槐轩门人(刘门弟子)也常常修复道教庙宇并扶持道教活动。刘沅在碑文中强调,只有遇到像尧、舜如此开明的君主和贵人,巢父、许由(传说中的古代隐士)才能发挥他们的作用,以此比喻,陈清觉离不开康熙的赞赏和赵良璧的善举。在我见过的其他碑铭中,均无陈清觉隐居峨眉山的记载,《碧洞真人墓碑》是唯一的例外。据其他文献,陈清觉入川后,首先居住在青城山,并无峨眉山的说法,暂时无法考证。虽然如此,刘沅这一碑文算是对陈清觉生平的中肯描述。那么,由刘沅称赞的陈清觉如何成为了碧洞宗的开山祖师呢?
一切开始于康熙三十四年四月二十日(1695年6月1日)。闲暇的时候,赵良璧在青羊宫东边的花园里寻找张三丰诗碑遗迹,便遇见了在草屋中静坐的陈清觉。老道人虚心修炼的精神让他肃然起敬。同年,赵良璧成为陈清觉的皈依弟子,并在他们邂逅的地方修建了二仙庵,以便供养陈清觉及其他常住、挂单的道众。为了确保二仙庵的收入、保护其道众的合法权益,赵良璧还专门给二仙庵购买了田产,并于同年四月二十六日(1695年6月7日)颁发执照给陈清觉,其文有云:“愿世世守之,在世为清觉之斋供,去世为清觉之香烟,式相守毋相论也。倘有不肖逆类,私行盗卖,即赴有司,与授同罪。”赵良璧创建二仙庵,除了供养陈清觉之外,是否还有其他原因,则无从考查。为了报答赵良璧的善举,陈清觉于同年十一月初一日(1695年12月6日)撰写了《新建青羊二仙庵功德碑记》。陈清觉在文中提到,青羊宫在康熙年间虽已被充分修复,“然欲求离宫别馆,得以修真炼性,势所不能。今于乙亥之秋,幸遇臬台赵公,创建一静室,其名曰青羊二仙庵,所以辅翼修行,即青羊宫之别馆也。”
康熙御笔“丹台碧洞”匾额(复制品,原物在青城山天师洞) 欧福克摄影
康熙皇帝将“丹台碧洞”匾额与张伯端(紫阳)的诗章赐予陈清觉一事,对早期二仙庵的地位以及碧洞宗的形成具有重大意义。康熙皇帝对陈清觉的恩赐在不同铭文中都有记载,而且二仙庵里还专门建过“御书坊”。因此,此事的可信度比较高。赵良璧将陈清觉的修行、贤能禀报朝廷以后,皇帝很可能有所赏赐。不过,在道教内部文献以及部分学术论著及不少通俗读物、网页上,出现了陈道长亲自去北京、朝见康熙帝的说法。这个说法应属虚构,教外文献中没有任何资料可证。
那么,陈清觉如何领到了皇帝赐给他的匾额、诗章?编纂于1729年的《四川通志》有一段启发性的记载:“康熙四十一年岁次壬午十二月朔日,皇帝敕命御前头等侍卫海青伍格朝峨眉山,随赍御赐扁联、诗章、经卷,散给成都府属……文殊院僧臣宏法祗领御赐扁额‘空林’、御赐诗章……二仙庵道人臣陈清觉祗领御赐扁额‘丹台碧洞’、御赐诗章‘赤龙黑虎各西东,四象交加戊己中,复姤自兹能运用,金丹谁道不成功。’峨眉山伏虎寺僧……”1703年1月17日,康熙皇帝派遣侍卫大臣海青伍格亲王到峨眉山等地朝圣,并将匾额、对联、诗章和经书赐予当地重点寺庙。陈清觉当时就领到了“丹台碧洞”匾额和御书诗章。《四川通志》的记载十分详细。所记录的十二座寺庙中,有成都的昭觉寺、护国庵、文殊院、二仙庵以及峨眉山的伏虎寺、大峨眉、洪椿坪、白龙洞、毘卢殿、雷洞坪、藏经阁、光相寺。其中唯一的道观是二仙庵,其余十一座均为佛寺。
由此可见,陈清觉就在成都拿到了康熙皇帝赐给他的匾额和诗章。赵良璧是一位高级官员,完全有权利和机会朝见康熙皇帝。而陈清觉朝见皇上的说法属于传说故事,与史实不符。但是,赵良璧的推荐引起了康熙皇帝对陈清觉的重视。康熙皇帝确实很器重陈清觉。皇帝所赐的匾额和诗章,对二仙庵来说是镇山之宝。所以,碧洞宗的成功与权威完全来自康熙皇帝对陈清觉的重视、器重。换言之,赵良璧的推荐和康熙皇帝的认可是二仙庵乃至碧洞宗的主要靠山。所谓“尧、舜在上,下有巢、许”也。(待续) 转自: 欧福克 行脚成都